账号:
密码:
PO文学 > 综合其它 > 遇虎 > 44.入梦
  阿花倦极,直接睡了过去。再睁眼时,云雾叆叇,水潮氤氲,她半坐在一只大浴桶里,发梢随着水波轻柔地浮动。
  “你在这里啊,倒叫我好找。”
  隔着浓厚雾气,兰濯的嗓音有些缥缈。一只手自背后探过来,捞起水中飘舞的长发,慢慢搓洗。
  或许是水汽太密的缘故,阿花昏昏沉沉,整颗头像被水沤得太久,皱皮发胀。她懒洋洋向后一倚,顺口搭音:“我?哪儿都没去啊。”
  “是吗?”兰濯笑了一声,一双手不紧不慢滑过脖颈,轻描淡写点在肩头,“撒谎精。”
  阿花乖巧递上葫芦瓢,哗啦啦水声不绝于耳。冲净发间皂角泡沫,再用细齿角梳沾上百花浸的茶子油,将满头青丝梳理整齐。如此发丝润泽,香气馥郁,凡人讲究什么“水殿风来珠翠香”。她自恃天生丽质,性情又豪放磊落,从不在意女儿家精巧细致的玩意儿,历来都是兰濯替她张罗。
  浴后热气蒸腾,穿不住衣裳。阿花拢了一件牡丹薄纱大衫,也不掩怀,直露着半截胸乳,伸出两只爪子等着修指甲。
  鬓角的发丝还在滴水,水珠晶莹,愈发显得胸口皮肉凝滑如脂。兰濯擎着小银剪刀在手,淡淡抬眼一望,便低头替她修起指甲来。
  阿花闲极无聊,没话找话:“你岁数大,老眼昏花的,别给我指头剪破了。”
  兰濯从鼻子里哼笑一声:“跟着瞎子学几个词儿,就来编排我。”
  阿花眯了眼睛打量他一会儿,又笑道:“指甲剪得不错,可惜上头的蔻丹零落了。我不喜欢妃色,日久生厌,总觉得不够红。你说缇色如何?”
  兰濯头也不抬,道:“我瞧城外有海棠红的凤仙花,明儿采来给你染。”
  “只应春有意,偏与半妆红。海棠娇色,才得春光半壁,不过尔尔。”阿花抽回手指,俯身轻声道,“世上没有花,能开得比血还艳。”
  话音未落,锋利虎爪死死锁扣脖颈,尖端刺入皮肉,滑落丝丝猩红。
  阿花深嗅一口血气,牢牢逼视对面来人:“连我的面都不敢见,不怕叫你手底下走狗笑话!”
  “兰濯”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诡谲微笑。随即身体渐渐淡去,化为几缕飘散的雾气。阿花松开钳制,雾气徐徐沉降,再度幻化为实体。
  “好久没见了,你想不想我?”他甚至好脾气地亲亲她蹙起的眉峰,“玩够了就回来吧,我可是日夜思念你,寝食难安。”
  “我当时,就该打到你魂飞魄散。”阿花平静的眼神下暗藏风雷,“乔装他人入我梦境,第一次我没察觉,不代表第二次你还能成功。”
  周遭黑雾弥漫,玉应缇笑得很是张狂:“果然小别胜新婚,你都愿意对我生气了,为夫岂敢轻易身殒?”
  阿花出刀便砍,不料脚下一个踉跄向前跌去,一跤便跌醒了。
  “阿花,阿花!醒醒!醒醒!”
  甫一睁眼,面前便是梦里熟悉的面庞。阿花悚然尖叫,不顾叁七二十一抬手就打,身下的浴桶蹬翻了,热水扑了满地。
  兰濯不躲不闪,生生受了这一掌。见她一丝不挂地还要往外跑,方才紧追几步,握住腕子将她拉回怀里。
  不料阿花被他一抱,反而发起狂来,张口就咬碎了他半边肩膀。
  兰濯死死撑着,没有放手。
  舌尖有血的腥咸,很陌生,不是他的味道。玉应缇从不这样抱她,梦醒了,一切都是虚假的幻影。
  阿花强迫自己深深呼吸,鼻畔铺天盖地皆是他的香气,如麝如兰。半晌之后,她渐渐安静下来,虎爪试探着蹭了蹭他的脸颊。
  “刚才给你洗澡的时候,你睡着了。”兰濯笑了一笑,“醒了就好。”
  他说着,指尖挑起金光朝肩头一指,血肉模糊的创口随即一点点合拢复原。
  阿花眼里憋着一汪泪,既愧疚又害怕,只敢伸出一个指头碰他的肩:“对不起,我咬得你很疼吧……在梦里黑雾化成你的模样,我吓坏了,以为你还是他……”
  “有什么可哭的,五百多岁的小崽子,毛还都没长齐呢,能有几颗牙?若是真咬疼了我,算你本事大。”兰濯给她擦了擦脸,似乎对此事早有预料,“他追到蜀中了?”
  “不清楚。”阿花垂头丧气,“他不现身却入我梦境,不知是不敢来,还是不能来。”
  兰濯牵着她去找林寂。阿花梦魇发狂之时,他正在城中一户百姓家里勘查风水。那家的小儿时常夜半惊啼,不肯吃奶,用药也是时好时坏。孩子爹娘听闻城中近来多有仙门修士出没,怀疑家中风水有异,是以求到林寂头上。
  婴儿浑身烧得滚烫,圆鼓鼓脸颊瘦了一大圈。林寂将孩子抱在怀里,依次探过神阙、膻中、印堂和天门,再号中指的脉像,果然孩子身上附了个东西。
  斩魂容易送魂难,孩子母亲从前打落过一胎。缠着孩子的,便是此前落胎的婴灵。细细的手,小小的脚,刚刚长成人形,周身血淋淋的,边哭边喊着要娘。
  林寂连忙处理一番,将一张符篆迭成叁角,嘱咐随身掖在孩子襁褓里,不可碰水毁损,又为他们择定时日做水陆道场,以渡亡魂。
  见孩子的病终于有救,夫妻俩千恩万谢地送他出门。临走时他摸了一把孩子的额头,高热退了,婴儿躺在摇篮里睡得香甜。
  “林寂!这里!”
  林寂听见声音,叁步并作两步循声找来。阿花伸手就往他身上扑,他愣了一下,熟门熟路地把她抱稳当。
  保险起见,另换一家客栈。阿花闭紧门扉,布好结界,才敢一五一十将噩梦叙述一遍。饶是兰濯亲眼目睹她梦魇之状,也听得心头惊痛。
  “城里仙门修士多,料他们不敢猖狂,我们不如留在这里,随机应变。”阿花蔫头耷脑地说,“前脚查到花魁娘子屋内有臭味儿,后脚他就入梦要带我回去。虽然没凭据证明他与此事有关,但他既能随时追踪我,依他脾性应当夜夜造访、日日光临才是。之前全无动静,偏在此时现身,奇怪。”
  兰濯见她精神不济,探了探她的额头,所幸不曾发热。
  “别摸了,我头疼。”她往榻上一仰,摁着太阳穴骂骂咧咧,“操他大爷的活爹亲祖宗……脑袋里边开了锅了,脑浆子直冒泡。”
  兰濯转身去寻蟒妖,被阿花举手拦住:“别去,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让我睡会儿,兴许明天就好了。”
  天色渐晚,谁也没有睡意。阿花皱着眉头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林寂席地而坐,支起一座小泥炉子,请兰濯帮忙看火。
  头疼时半点动静都听不得,阿花在咕嘟咕嘟水声里睁开眼:“你饿了?”
  林寂摇摇头:“这是止痛安神的药,你等一会儿,不烫了再来喝。”
  阿花咕哝了句谢谢,扶着脑袋倒回枕头上。
  或许他的药当真有效,亦或是阿花久病成医。捱过一夜,清晨起床,又是神清气爽一只老虎。
  “我要见花魁!”她生龙活虎蹦下床,四处翻检男子衣衫,“我若是扮个俊俏公子,不得迷倒百十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到时候哇,我在前面走,你俩跟在我后边推个小车,倘若也有人给我扔果子,分你们一人一半。”
  兰濯乜斜一双桃花眼,问她:“你不会化男身?”
  “会倒是会。”她干脆地说,“你不觉得两条腿中间耷拉着一个玩意儿,走路特拧巴吗?”
  林寂笑得呛了气,按着胸口直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