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伊恩的行动太快, 太难以捉摸，在他冲出去的一两秒之间，整个狩猎小队都是懵的。
直到那道闪电般矫健的身影把鹿群冲散, 兽人们才陆续反应过来，克托毫不犹豫地跟着冲进战场, 最先锁定了自己小队的猎物——一只本就在兽群外围的苍老母鹿。
前锋冲了出去，整个小队立刻按照平时的部署行动起来，雷恩负责压制其他尖角鹿不让靠近, 兰斯负责封堵住母鹿的退路, 艾伯轻而易举完成对猎物的击杀。
剩下的小队没有他们这一支幸运, 在以生死追逐为日常的原始大陆, 反应慢了一秒，局势就会完全不同。鹿群的动作同样迅速，即使没有了首领的带领，尖角鹿群仍旧在被伏击开始后以最快速度调整了队伍, 把弱势群体, 尤其是雌性和幼崽放在族群中间保护起来。
长着尖角的雄鹿站在族群最外圈, 一致把尖角对准了兽人们。
反击、自保、延续族群, 无需首领引领, 这是贡卡大陆每个生物刻在基因上的本能。
除了克托小队, 剩下的两个小队捉到猎物都费了些时间，有一个兽人在捕猎中被尖角鹿划破了手臂，好在不是致命伤。
收获了四只尖角鹿, 算得上大丰收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气, 连受伤的兽人脸上都笑容洋溢。
伊恩仍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他扛起自己的猎物, 说道：“狩猎队分成两组，艾伯和我带一半人把猎物送回部落，剩下的人自由活动。”
两组很快分好，选择一起把猎物送回部落的，几乎都是单身没有伴侣的兽人。今天狩猎的分配足够他们填饱自己的肚子了。有伴侣的兽人不约而同选择了留下。
艾伯对这些有雌性和幼崽要养的兽人们点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只捉小型猎物，不要去挑战大型猎物。如果你们出事，你们的伴侣很可能无法度过这个雪季。”
如此严重的警告如同给兽人们泼了盆凉水，给他们沸腾着的血液降了温。跃跃欲试的兽人们冷静了下来，不再躁动得那么明显。
伊恩暗金色的双瞳在每个选择留下的兽人身上扫过：“晚上，我和莫辞会在部落洞口等你们回来。兽神的使者不应该听到谎言，我也不想在有人身上闻到大型动物的味道。”
立刻有几个兽人打了个哆嗦，低下头去。
伊恩不再说话，扛着雄鹿转身走了。
艾伯指挥要走的兽人们抬起剩下的猎物，跟在伊恩身后，他看着领头的伊恩，暗暗地想，这位新上任的年轻族长好像并不像他最开始担心的那样，不知道该如何带领一个部落。
在兽人们忙着捕猎的同时，留在部落里的雌性们同样没有闲着。
莫辞照例在上午把雌性们召集到一起，她让特纳把昨天雌性们上交的野果搬出来，又从自己的山洞里抱出很多张兽皮毯，全都摊开铺在阳光下。
顶着索亚怪异又挑衅的视线，莫辞拍拍手，愉快地宣布：“兽神告诉我，不止肉类可以晾晒成干，长久保存，果实也可以晒干。今天我们就一起来尝试吧。如果成功的话，采集和晾晒两项劳动都参加的雌性，到了雨季的时候，每人每天可以领一份果干；如果只参加一项劳动，那么就只能领半份。”
比起晾晒，采集当然辛苦得多，所以这个分配并不公平，但没有人提出反驳意见。
毕竟，只参加了采集一项劳动的雌性，只有索亚一个人而已。
贝娜和另外几个雌性虽然也对莫辞不满，但屈从于兽神、祭司、伊恩、艾伯等多重威慑，最终还是来参加了今天的劳动。此刻，这几个雌性偷偷看了对方，都在彼此脸上找到庆幸的神色。
熟透的浆果暴晒在日光下，很快变得蔫软，逐渐脱去水分，收缩变小，成了莫辞熟悉的果干模样。
艾丽忍不住，偷偷尝了一个，连连点头：“莫辞，真的好神奇，变软了吃起来还是甜甜的。”
莫辞给她弹了个脑瓜崩：“不许偷吃，不然分配的时候扣你的分量。”
艾丽吐了吐舌头，顽皮道：“我无聊嘛，晒果干好轻松啊，也不用抹盐，不用来回翻面，比晒鱼干简单好多。”
象征着暴雪的厚重云层已经在地平线最远处的天边开始汇聚，大概十几天之后，云层就会彻底遮盖住他们头顶的天空，在那之前，温度虽然有所下降，但阳光仍旧明亮，在风力的加持下，气候变得干燥，浆果脱水的速度很快。
莫辞其实一直不太理解这里的天气系统，热季明明不怎么下雨，植物却都长得像雨林里一样茂盛，还有，雨季时迅猛的山洪过境之后，山坳里明明一片光秃秃的，在那么强烈的洪水冲刷之后，应该也留不下植物的种子了，可偏偏一两天的工夫，野草、灌木、乔木，全都拔地而起，重新把大地染成浓绿。
可想想自己以前看过的小说，丧尸，末世，星际，虫族，鬼怪……千奇百怪，无奇不有，连穿越都真实地发生了，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通通归结为异世界特点。
她胡思乱想，没注意一个人默默地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当她想翻动一下晾晒的浆果时，被旁边的黑影吓了一跳。
是索亚。
索亚收起了对她的敌视，苍老的面颊上有愤恨，也有憋屈：“祭司大人，我也参加今天的劳动。”
晾晒果干不需要什么注意力，一边晒着一边闲聊的雌性们都停下了，偷偷注意她们之间的动静。
莫辞看着索亚，她想到这种可能性了，伊安的狩猎技术远不如哥哥伊恩，在狩猎小队里担任的是封口的角色，热季的分配足够自给自足，到了储备期的寒季和贫瘠期的雪季，就需要索亚的接济。
如果现在拒绝索亚，那么他们母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直到下一个热季来临之前，都会过的很艰难。
莫辞抿了抿嘴唇，她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做这样的决定对她而言不容易。但她坚持自己的决定，她对索亚说：“不。你被剥夺了参加劳动的权力。”
她没想一步登天扭转乾坤，她想要在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中让这些雌性们知道，劳动是义务，也是权力。
唯有劳动者，能有所得。
索亚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无论在哪个部落，参加了劳动的雌性，都会被捧到天上。她不觉得这是莫辞在调整部落的分配，她只觉得莫辞在针对自己。
因为伊恩，一定是因为伊恩！
莫辞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这样扭曲而强烈的恨意，以前的世界不会有，穿越之后，兽人们大体上还是友好的，即使因为“诅咒”而对她不满，那些情绪也很简单直白。
她也不想把索亚逼得太狠，把人赶尽杀绝，于是她提醒道：“你可以织网，去抓鱼。如果昨天采的果实没有吃完，你可以拿出来，学着我的办法晾晒，储存起来留到雪季。”
“还可以这样！莫辞你好聪明啊。”艾丽显然一直在偷听，立刻转身跑回山洞。艾伯在狩猎队担任重要角色，分配上交之后还可以养活妻女，她昨天采回的浆果只吃了几颗。
家里还有剩余浆果的雌性们纷纷拿出自己家的存货，也摆在兽皮毯上晾晒起来。
唯有索亚没有动，脸上的怨恨愈发深刻，她不觉得莫辞是在提醒自己，正相反，她觉得莫辞在嘲笑她。
她没有存货了，昨天拿回家的浆果，她和伊安已经全部吃光了。
索亚的织网技术不好，而在上次被夹伤手腕之后，她对捕鱼这件事产生了深刻的恐惧。她坚信河里有邪神的使徒，会偷偷帮助莫辞来袭击自己。
莫辞没心思再管索亚，她吹着风，看着云，继续盘算自己还能在雪季真正到来之前做些什么。
狩猎小队在伊恩的带领下每天带回充足的猎物，伐木小队带回来的木柴渐渐堆满了灶房，雌性们也没有闲着，在寒季的尾巴里晒出一批果干，又齐心协力一起织了一张大网，去河边最后捉了一次鱼，把收获的鱼肉和兽人们的猎物放到了一起。
艾伯看着部落外围用来存放物品的几个山洞一天天被填满，心里满是踏实和喜悦。
莫辞是外来的雌性，伊恩是曾经被部落排挤的兽人，把豹族部落交到这两个人手里，他实在不能放心。但他们用切实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带着族人过得越来越好，也证明了，一直以来，错的是他。
乌云已经移动到山洞的正上方，天气急剧变冷，莫辞换上改良的兽皮长裙和披风，与伊恩一起，手牵着手，站在大山洞外。
第一片雪花落了下来。
伊恩给莫辞戴上披风上的兜帽，不让冷如刀子的风吹坏了她。
莫辞笑盈盈地看着他：“伊恩，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二个雪季了。”
伊恩抱住她，沉稳道：“以后每一个雪季，我们都一起度过。”
第59章
山洞里的猫冬生活又开始了。
莫辞大致估算了一下整个部落的存粮, 按照雪季持续五个月，雨季持续一个月做预算，计算出每天该给每个兽人和雌性分配的食物分量。除此之外, 又预留了五天的食物作为特殊情况的储备。
今年的分配应该由伊恩决定，伊恩自然全都听莫辞的。
莫辞试图给伊恩讲解乘法除法, 然而这对于兽人来说实在太过复杂，一时说不明白，最后伊恩就机械地记住了莫辞规定的每日分配额度。
艾伯倒是对莫辞写在地上的算式很感兴趣, 不过他的关注点显然跑偏, 他认为些数字是兽神与莫辞用来沟通的图腾, 只要划出规定的符号, 就能把自己的意志传递给兽神听到。
这是数学，不是神学。
莫辞无语凝噎，两个学生都不听讲，只得放弃。
万万没想到, 让她重新燃起教师希望之火的, 是小豹子。
艾丽对莫辞画在地上的符号非常感兴趣, 缠着她要学, 于是, 在落雪最初的几天, 莫辞和伊恩的小窝里就多了一只小豹子。伊恩不喜欢艾丽，但也不讨厌，他对除莫辞之外的人和事都抱着与此类似的心态。
艾丽的到来能让莫辞开心, 让那双水润的杏眼里燃起光亮，那么伊恩就欢迎她。
莫辞最先教的是阿拉伯数字1-10的写法, 艾丽学的很认真，伊恩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做, 于是也跟着旁听。
艾丽学的认真极了，莫辞现在是她除兽神之外最崇拜的人，她见过强大的兽人，也见过能干的雌性，但她知道，莫辞是不一样的。莫辞没有兽人的指爪，也不像玛米那样，能分辨出每一种能吃的果实，但她总是能用随处可见的东西，制作出超乎她想象的工具，为部落带来全新的希望。
她想和莫辞一样，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获取食物，能够把柔软的藤蔓编织成打捞巨鱼的网，能够学会利用太阳，利用风，利用她身边所见所感的一切。
她想成为第二个祭司。
抱着坚定的信念，即使觉得数字画符毫无用处，艾丽依然坚持把每个写法死记硬背下来。和她相比，只是觊觎“老师”的美貌和陪伴的伊恩几乎没有进展，莫辞老师不甘心自己的兽人如此愚钝，每次等艾丽回去之后，硬是拉着伊恩给他补课。
雌性柔软的小手握住自己宽大的手掌，挨个捋过手指，帮他摆成握拳的姿势攥住树枝，然后带着他在地上画出一个个美丽的图案。
伊恩非常喜欢补课环节，坚持多学多练，“勉强”跟上了艾丽的进度。
两个学生都很乖，莫辞意犹未尽，教完数字之后，又教了他们10以内的加减法和如何用日历纪年。
她穿越已经一年多了，基本可以确定，贡卡大陆和地球一样，每年有12个月，按每月30天计算，热季和雪季持续5个月左右，寒季和雨季持续1个月左右。
按照豹族部落的总人数，计算出部落每天大致要消耗的食物，用这个数量乘以6个月，也就是180天，就是部落每次在寒季需要储备下来的食物，基本不会出现大的偏差。
艾丽满脸震撼，不可思议地看着莫辞，就像在看一场真正的神迹。
虽然还没学过乘除法，但学完数字和加法的概念之后，艾丽很容易就理解了莫辞说出的概念，以及，这概念确实可行，并且非常准确！
这一天，艾丽直到回家的时候还带着震惊，之后两天，她都没有再来。
莫辞本来想去看看，但伊恩宣称艾丽懂了他还没懂，他是族长，不能落后于族人，让莫辞留在山洞里，把如何按月计算时间和如何按人数准备雪季食物又翻来覆去讲了好几遍。
和伊恩寸步不离的两天之后，艾丽重新来了，身后跟着满脸沉重的艾伯。
艾伯走进山洞之后，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屈膝，单膝跪倒在莫辞面前，低下头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颈部。
莫辞吓得连忙跳开，环顾四周，却发现伊恩和艾丽的表情都很镇定。
她小声问伊恩：“这是什么意思？”
伊恩深知自己的小雌性在一些事情上有超乎寻常的聪明，但在另一些事情上，有时候又比新生的幼崽还懵懂。他按住莫辞的肩膀，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他在向你赎罪，表示臣服于你。”
莫辞不理解：“为什么？”
艾伯答道：“兽神在上，请原谅我的无知，曾经把神的使者驱逐出部落。”
莫辞目瞪口呆，看看伊恩，又看看艾丽，仍是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那件事……过去很久了，怎么突然又提起来？”
也许因为毕竟她是穿越过来的，也许因为她是个没有直面过原始大陆野蛮残酷的现代人，也许因为那次驱逐没有给她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她对艾伯的做法当然有埋怨，但没有达到怨恨的地步。
她宣称自己是兽神的使者，其实就是对这次驱逐的小小报复。艾伯是族长，掌握着部落里的资源和权力，那么，她就站到比他更高的位置，获取到全新的资源，掌握比他更大的权力。
如果在她传授了织网、捕鱼、晾晒的技术之后，现在艾伯要驱逐她，她一定会有更激烈的反应。
但是在那次驱逐发生之前，她只教过部落里的雌性们如何制作背包，还试图用假医术糊弄部落里的人，几乎没对部落的发展做出任何实质性贡献。
不劳动者不得食。